乍暖還寒時

　　春姑娘踏著俏皮的步伐走來

　　那時櫻花將開且開

　　海棠也未完全展現桃紅英姿

　　綠柳也只有新芽

　　但是陽光灑在湖面上

　　偶有幾只野鴨戲水

　　卻正是應了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這一次踏上Z城，春冬的切換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明明已經脫下厚厚的外套，身邊的年輕姑娘和小伙子們也換上了短袖。但下了飛機的那一刻，我感受到Z城的春天還沒有蘇醒，人們都還穿著羽絨服，沉睡在這個沒有藍天白云的灰色城市之中。

　　我和青青是二戰的研友，一志愿都沒有過線，后來約著一起調劑，最后都來到了Z城，同一個學校的不同附屬醫院，因為復試時間不同，而我這邊先結束了。時間快進到3月29日，青青發來微信消息說“拓跋，我沒有跟老板（研究生導師）打招呼，逃一般地離開了。”我為青青捏著的心松了一口氣，又緊了。我知道此刻她是慌亂的，這個決定看起來似乎是風輕云淡的，但是她已經掙扎了整整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里她內心的煎熬就像燒得發紅的炭火一樣炙烤著她的皮膚，每一寸都火辣辣的疼。我回復青青說“我在武漢等你”，我在青青前一天離開了Z城。青青又說“我想找個人說說話，我現在心情很復雜，我正在去火車站的地鐵上，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會去Z城了。”她每一個句子都強調了主語“我”，我知道她這次是下定決心了。

　　從調劑這場戰役打響，我就沒有想過會去Z城，因為不喜歡。后來為什么去？因為不想父母受累，不想讓很多人失望。關于我的專業和考研之間的關系，我媽和我爸并不理解，對于他們而言，我只要能在家這邊的醫院上班，然后找個人嫁了，他們的心就不會懸著。我有時候不知道怎么跟他們解釋，我也不知道我所說的那些，他們又能理解多少。再加上我媽處于更年期，我們之間會發生爭吵，所以，我選擇踏上Z城。從前，我跟個小坦克似的在外橫沖直撞，一心想要去遠方，近來我媽媽卻不經意地流露出想要我陪在她身邊的想法，我心里的城墻轟然倒塌，因為她說每一次我離家去上學，她都挺難過的，所以她讓我爸爸送我。

　　Z城的路很寬，是別處的兩倍寬，但是堵車依然是常態。護欄很長，無論是天橋還是地下通道都設計得極不合理。我從前游覽過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華中師范大學，我最愛的不是櫻花，是那些高大的法國梧桐，我喜歡抬頭看見掩映在蔥蔥郁郁的綠葉之中的天空。但是Z城只有高樓，我從28樓的陽臺極目遠眺，看到的是高低起伏的樓，還是樓。鋼筋水泥已經成為鎧甲包裹住這座城，再也沒有一點點生機。

　　起初，我住在Z城的青年旅舍，以為其他人都是游客，并沒有想到我住的那里有房客是長住的，她們都是在Z城打工的。因為店主告訴她們，我是來考試的，所以我成了被圍觀的對象，得知我準備復試的學校后，她們嘰嘰喳喳地開始跟我說“你好厲害啊，這可是我們Z城最好的大學，加個微信吧，等你考上了，我們可以找你玩。”后來，我的朋友圈開始有了微商...

　　說實話，我并不反感她們的工作，因為她們每個人都是在努力生活著的，用他們辛勤的汗水澆灌著她們的未來。但她們總是在抱怨她們每天都很辛苦，朝九晚五還要加班，為什么她們只獲得很少的報酬。但是她們沒有想過，她們能做的事情是每一個人都能做的，這份工作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別的行業不說，就我自己的專業而言，成為一個醫生，至少五年的本科教育，而大型三甲醫院的醫生，卻是五年本科，三年碩士，三年博士，甚至還要有出國留學的經歷，以及衛計委近年來所作出的種種新規定，三年規培加上三年專培。我們大多數醫學生賠上了我們的十幾年的青春年華，只為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粒塵埃。你也許會說，我身邊的醫生不是這樣啊，他們如何如何，家里如何如何。正態分布足以說明一切極端特殊的情況以及普遍人群的狀態。

　　住在青旅的第二天，我早上6點醒來，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就撲簌著往下掉。知道分數的時候我很平靜，開始著手調劑的時候我很努力，五年的大學生活里，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沒有哭過。腦子里是昨晚打電話的時候，我媽說的那句話“為什么你同學可以在Z城上學，你不可以？”我開始反思，是不是我太矯情了。沒錯，因為出身985的本科，雖然分數擦線，但是我拿到了Z城所謂最好大學的復試通知，而那些分數比我高的學生卻因為沒有一個好的本科出身而被拒之門外。可是我卻沒有任何值得慶幸的理由，也沒有資格去看低那些所謂本科出身不好的同學，從學生的角度而言，分數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站在更好平臺的我，本應該考一個好分數，但是我沒有，而他們卻用了更多的努力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從分數來說，我其實是輸得一塌糊涂的。

　　第一年考研失敗，我其實并沒有認真思考失敗的緣由，并且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調劑，所以關于調劑，我其實也是個新手。學校的官網，各種各樣的公眾號，眼花繚亂的調劑群。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電腦，看手機，尋找著各種各樣的調劑信息。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那個時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放下手機和電腦，去外面溜達溜達，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看手機和電腦。可是我不敢放松，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的，很害怕看漏了一條信息會失去調劑機會。好幾次想放棄了，張師兄都會問我進展如何，還給我發來了調劑信息，其實他上班應該挺忙的，我帶著愧疚重新投入戰斗，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啊。

　　某天看到微信平臺里有這樣一句話，考研成功那一刻，我們最應該感謝的是這一路走來幫助過我們的人。我深受震撼，沒錯，我用“震撼”這個詞一點也不夸張。在調劑這條路上，時時刻刻都有被逼得崩潰的情況。先前找好的學校，可能因為差幾分沒有過線，所有前期的準備都成了無用功；給十幾個老師發郵件，全部石沉大海，唯一一個回復的老師卻是告訴你，你沒戲；給研招辦的老師打電話，對方不等你把話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更有甚者直接不接電話，雖然知道研招辦的老師們每天要接N個電話，態度不好是正常的。但每一次碰壁都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頭不冷，心冷。可是很多以前的同學，以及學長學姐們，我們甚至素未謀面，卻對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妍妍說：“畢業走出母校了，我們卻還是親人。”也許對于妍妍和tan學姐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每一次她們帶給我的消息，都讓我知道，她們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給我力量。

　　有一天堅持不下去了，我跟朋友說，你能陪我聊聊嗎？他說聊唄，你應該一下子很難接受中原，北方的風格，北方人略顯粗獷。我說不啊，我覺得山東不錯，大連也不錯，我心心念念的帝都也很好。他說，北京沒有生活啊。這個朋友在北京生活了些許年份，卻一心向往田園生活。

　　Z城的春季本應該干燥少雨多春旱，但我到Z城的第二天就趕上了一場冰雹。雨后在風中行走，寒意也更甚了幾分。偏偏那天，我獨自一人在街上徘徊了許久，因為我不想去學校報到。

　　青青說她不是嬌氣，而是三年的付出和收獲實在不成正比。我知道青青背負著很多的壓力，所以她匆匆忙忙奔赴Z城，并沒有打聽清楚她將要去的實驗室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那個實驗室要求學生從確定錄取的那一刻就要駐扎進實驗室，對導師絕對服從，不可以提出自己的見解和看法，除了春節7天假期沒有任何節假日，平時每天工作到凌晨一點，一日三餐都很節儉，學的不是實驗技能，而是隨訪研究，嚴重偏離臨床技能。很多人說90后就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一代人，我們這一代人飽受爭議。但我們并不是害怕吃苦，至少我和青青認為，付出不一定要獲得回報，但是當自己的努力全都成了泡沫的時候，我們如何跟自己交代？這是我們最寶貴的三年青春，我們想要用這三年時間去學習臨床技能，功利一點講是為了養活自己，但是我們從醫的初衷也是為了幫助更多飽受病痛折磨的人啊。所以，那些覺得我們放棄了一個大好機會的人，認為我們是嬌氣和傻氣的話，我還能說什么？請不要用你的閱歷對我們指手畫腳，地球那么大，我們踩同一片瓷磚的概率實在是不值一提，更何況我們會走同一條路呢？從出生開始，“別人家的孩子”已經使我們茍延殘喘，長大之后，別人的眼光還要成為禁錮我們的牢籠多久呢？

　　我和青青去Z城之前和老秦聯系過，說好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但我卻不告而別了。說實話，我的面試很糟糕，一切結束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張師兄問我結果怎么樣，我說我太緊張了以至于沒有發揮好。我其實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面試，有滿屋子都是領導的情形，那天復試的陣仗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所以我對自己的表現很是失望。

　　后來，我拖著行李箱出了旅館，四顧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街燈是昏暗的，人潮是流動的，而我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池竟找不到半點容身之處。即使想起和老秦約了飯局，我也沒有了吃飯的心情，其實那一刻很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或者安靜地陪在我身邊，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街頭就很好。到了火車站，是一個被我稱呼為“張地主”的朋友陪我一直聊到快要檢票進站，“張地主”也是985大學畢業的，現在在家種藍莓，我開玩笑讓他給我寄藍莓，他說不要打藍莓的主意了，因為會在路途上壞掉，但是可以給我寄藍莓汁。還有另一個調劑的同學陪著我等火車。火車上有一個重慶的80后跟我聊了些許關于美食的話題，好像所有的慌亂就被壓在了腦后。所以那時候青青說，很想有個人陪她聊聊的時候，我知道聊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不會在夜闌人靜時胡思亂想到崩潰就好。

　　武大的櫻花從盛開到落敗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我愛的鳶尾花也已經盛開了。從前對大武漢興趣缺缺，后來逐漸習慣了沒有春秋，習慣了在長江邊上跑步的夜晚，習慣了汗流浹背悶熱潮濕的夏天，習慣了不下雪的南方。去過Z城，反而覺得大武漢是浸泡在陽光里的，天空依舊是灰暗的，但是那些熟悉的街道卻是親切的。

　　我從前很想去帝都，想了很多年成了習慣。今年沒有實現踏上帝都的征程，我忽然不知道接下來為了什么而奮斗。很多人問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真的沒辦法回答，從Z城回武漢的那個夜晚，我讀了一篇關于李健的文章，就是那個畢業于清華的水木年華里的李健說：“我終于明白，很多事情是需要天賦的。”六年時間，很長，長到我可以在某一個領域里小有成就；六個春夏，很短，短到我從不敢正視我究竟選擇的路是否適合自己。

　　這一次的Z城之行，本來就是我的妥協，何以琛用他的不將就等到了趙默笙，如果結果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標準，那么成王敗寇，我愿賭服輸，但是一輩子就是這么短，短到一旦將就，我就會永遠的對不起自己。馬克思告訴我們，人民群眾才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那么，像我這樣低到塵埃里的人，就只好做自己了。

　　按照氣候統計的方式，春天已經進入中期，清明時節雨紛紛，春還在，希望也還在。

后記

　　我知道有很多人和我一樣，選擇考研，選擇調劑，選擇放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想用我和青青的故事告訴你們，選擇的時候要堅定，無論是哪一條路，都不會是你一個人在走，重要的是了解清楚你的選擇意味著什么，慌亂和無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多問多打聽。有人得過且過，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人堅持初衷，也會被現實打敗。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別人的流言蜚語中丟失了自己。

考研成功的同學

我祝賀你們

考研敗北的同學

我與你們同在

　　文/編輯 by 拓跋秋墨/背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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