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里,父母幾乎沒有抱過他。
但這也怪不得家長。1960年代的上海,物資貧乏,生計艱難。做父母的,只能勉力喂飽六個子女,此外實在無暇精細教養。他是最小的那個、最不起眼的那個,身量瘦小,弱不禁風,既不會打架,也不擅游戲。凡是能讓一個男孩在伙伴面前立威的玩意兒他統統不會。但他卻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在離家不遠的中華路629號老南市區少年宮里,他第一次拿起了畫筆。如同面對一片喧囂時,忽然有人按下了靜音鍵。整個世界安靜了。眼前所有的場景都有了意義。汪涌豪感念那個瞬間。即便如今他以文章立身,但他卻從未忘記童年故土給予他這支畫筆——那畫筆給他的力量和溫暖,是一生自信的起點。
老南市的書畫緣
南市區少年宮 文廟路273號 360doc個人圖書館
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汪涌豪所有的課余時間,基本都在老南市區少年宮繪畫班度過。汪涌豪至今記得,在繪畫班,開蒙第一節課上,老師就這么告訴學生們——“阿拉南市區,從來就是畫畫的。只有你們不用功(學不會畫畫),沒有學不出的道理。”
許多年后,在從事文藝評論后,汪涌豪去翻閱材料,才真正明白這句話背后的意涵——在清朝末年、民國初年,隨著上海地區工商業和金融貿易的迅速興盛,海派書畫家群體在滬崛起。其中,以張子祥、任熊、任熏、胡公壽、任伯年、虛谷、蒲華、吳昌碩等為代表的第一代海派書畫家群體均在老南市地區留下足跡。
何以老南市區,成為當時全中國書畫名家聚集的所在?其一,是因為上海商業繁榮帶動了箋扇莊云集。“箋扇莊”,從字面上理解,是販售扇面和信箋的店,但同時這些店也經營時人書畫,甚至還有駐店的書畫家。將繪畫寄掛于箋扇莊,待價而沽,成為外埠到滬畫家能否立足上海灘的敲門磚。
而基于老城廂和豫園地區,又聚集起一批避亂的文人雅士,他們在解決基本生存問題之后,又以傳遞傳統士大夫精神為己任。早在清代宣統元年(1909年),二百多名書畫界人士就在老南市區的得月樓箋扇莊創建了旨在發展社會慈善事業的“豫園書畫善會”。這一慈善團體由海派書畫家姚鴻、汪琨、楊逸等人發起,著名畫家黃賓虹、吳昌碩參與。此后這一書畫善會堅持活動時間近四十年。面對戰亂頻繁的故土、目睹流離失所的難民,會員畫家們發愿“集收潤筆之資,盡作賑饑之用”。
在老南市區,還留存有海派畫壇名家王震(一亭)的舊宅——梓園。梓園位于老城廂喬家路113號,為傳統中式園林,與徐光啟故居相距不過百米。自幼來滬打工的王一亭其自身經歷就如一個“上海夢”。正是在這個充滿機遇的城市,他實現了從白手起家,到立足畫壇,又到富甲一方。在巨資購得此園后,將西式的騎門樓、羅馬柱浮雕、日式菱形瓦和中式明清園林審美趣味都匯聚在了梓園中。
由于王一亭的緣故,梓園成為當時書畫名人雅客聚會的場所,他在園中還豢養了白鶴,供畫家們寫生之用,名家吳昌碩還專門為梓園題額。1922年,王一亭還在梓園接待了初次到滬的愛因斯坦夫婦。這一切,都使得這幢建筑一如當時南市區的某種縮影——既是上海舊時文明的中心,也不斷受到外面租界文化的影響和浸潤。
寫生落進蘇州河
1951年春節,上海老城隍廟九曲橋上熙攘的人流。 新華社
出生于上個世紀60年代的汪涌豪,自是“余生也晚”。他未曾見證老南市區作為上海書畫重鎮的盛況。但少年宮里老師篤定的傳道、授業、解惑,以及對“南市血統”的自信,也使少年汪涌豪慢慢相信,作為一個南市區的孩子,學習繪畫似乎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
學畫是枯燥的,但也是充滿樂趣的。當時,老南市區少年宮還未搬去文廟,而是在中華路。在一大片操場的左側有一幢三層高的樓,底樓是電影院,二樓和三樓是各種興趣班。有時學畫的孩子們耐不住寂寞,乘老師不備偷偷溜下樓去看電影。往往偷看電影正起勁時,被老師捉住上樓,然后被罰多畫幾幅素描。
汪涌豪記得,為了寫生,他們跟著老師轉遍了幾乎整個南市區。九曲橋、豫園、老城廂,那些一磚一木他們畫過一次又一次。一次小學三年級的汪涌豪跟隨老師去四川路橋寫生,為了在畫郵政大樓時能取得更好的視角,他不小心從橋上跌落進蘇州河,幾乎搭上性命,所幸最后被好心的船家救起。
操勞忙碌的父母無力給汪涌豪任何支持。汪涌豪就自己攢錢買繪畫用的炭精筆和畫紙,每每經過冠生園、喬家柵等店,別的孩子眼饞里面的糖果零食,汪涌豪卻抵制誘惑,只一心要買畫具。待捧著畫紙和畫筆回家后,他的一眾兄弟姐妹和左鄰右舍就是他天然的模特兒,把一張張臉畫過去,就是他最滿足的時刻。眾人總是圍攏過來,夸汪涌豪畫得好、畫得像,這些樸素的贊美成了支持汪涌豪堅持下去的動力。
終身所約
在那貧瘠的年代,學習美術,給了這個瘦弱的男孩重新打量世界的一雙眼睛。也給了他一雙發現自我力量的鑰匙。藝術本身讓人能夠脫離眼前的瑣碎和局限,觸摸到更為深遠的精神世界。
在南市區少年宮繪畫班最后的日子里,由于表現出色,他被選拔入上海市少年宮學習。當時只有兩名學生獲此殊榮。但是,原先在區少年宮學習是免費的,去市少年宮學習要交86元學雜費。拮據的父母聞訊后,馬上表示了反對。
而汪涌豪也有自己的心結。在老南市區,他對自己當時的繪畫水平沾沾自得,但來到市少年宮,和來自“上只角”地區藝術世家的子弟一比時,自己的畫作又實在算不上什么了。這相形見絀的滋味,也叫這少年不好受了。
在“上只角”代表的現代城市文明面前,老南市這個曾經的上海文化中心,卻顯得落后陳舊如在邊緣了。這種由區域劃分帶來的文化背景上的微妙差異,只有身處其中的上海人可意會。
而汪涌豪最終也離開了這里,去求學、去出國,幾經輾轉后他又住回離老南市區不遠的地方。但童年的住宅和學校,卻再也沒有去過。等到再次尋去時,童年的住宅和學校都已經成為嶄新的商業樓盤。
那曾經不計成本、一心教育學生的繪畫老師已經消失人海。那曾經被自己視若珍寶的南市區少年宮出版的畫冊也已經難覓蹤跡。那些童年一起學畫的小伙伴也各自有了各自的人生。
在日后,當汪涌豪靠著繪廣告牌為自己賺學費的時候、當他畫油畫裝飾別人的新房時,當他在大學里用自己的作品裝飾迎春櫥窗時,總有一根線會把他牽回去。畫筆,過去是,也永遠是他進入童年和那段老南市區時光的一扇暗門。
很多年后,在遙遠的海外,當汪涌豪帶著兒女在西方的美術館,站在一幅油畫的真跡前時,汪涌豪也總是會想起在幼年學畫時,在粗糙的印刷品上初見此畫的情景。那是在物質貧瘠、父母忽視的童年里,在老城廂嘈雜的市井之聲中,曾經如燈塔一般溫暖過他、指引過他的東西。
汪涌豪,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
本文編輯:沈軼倫,題圖: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復旦大學教授汪涌豪。蔣迪雯攝 圖片編輯:項建英 郵箱:shenyl032@jf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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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青,杏元餅干...老上海的零食情結可以在這里滿足
上海外牌限行范圍要擴大到中環了?~自己體會
萬體館區域將大變身!徐家匯體育公園要來了
今朝“帶儂白相大世界”!停業13年的大世界試運營啦~
今天起就從上海出發,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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